啪嗒，脚边忽然传来一点动静。

    阿莱娜低头看了一眼，发现是之前抓着的箭矢脱手掉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她没看第二眼，再抬起头，发现那道浑身翻涌着黑气的身影已经闪烁到另一边。

    一剑横扫，黑色剑光像波纹一样朝四周荡开，速度却比任何波纹都快得多。

    只这一剑，波及的魔族全部灰飞烟灭，威力惊人。

    他又冲向另外一边，速度快到来不及眨眼，似乎不知疲倦。

    阿莱娜越看越觉得熟悉。

    那道身影……就是圣女殿下。

    轰！

    又一道剑光斩到了这边的城墙，被波及的部分瞬间湮灭于无形，剩余的部分则迅速垮塌。

    阿莱娜在动摇中惊醒过来，刚要逃离，脚下的城墙随之塌陷，她紧抓住身边的墙体，才没被甩出去。

    刚平稳下来，墙体又开始滑动，阿莱娜赶紧往尚且完整的部分爬过去。

    站稳脚步，她再回过头，便看见贾碧和其他守城修士的尸体一同翻滚进倒塌的废墟，在持续的垮塌中被彻底掩埋。

    阿莱娜张了张嘴，艰难地站起身，望向外面，那道身影已经杀向魔族更加集中的城外废墟。

    所过之处，除了坍塌的轰鸣，便只剩下无声无息的湮灭。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”阿莱娜喃喃，“真的是殿下吗……”

    没给她思考太多的时间，脚下的城墙似乎也变得不太稳定，动摇起来。

    阿莱娜艰难地收回自己的视线，沿着城墙垮塌的部分，又爬又跳，赶紧从上面下来了。

    底下幸存的修士修女都茫然地望着这一切，阿莱娜提醒他们尽快离开这边即将垮塌的城墙。

    再看广场那边，地上多了几道惊心动魄的巨大裂痕，侵入的魔族，则是已经一个都不剩。

    “执事修女！”

    一个圣女院的女官回过神来，“刚才那是殿下吗？是殿下吧！我看得很清楚，那就是殿下的脸，圣女殿下还没死！他来救我们了！”

    阿莱娜张了张嘴，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
    而这时，从圣都广场中间又跑过来一道身影，脚步匆忙，神情惶恐，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坚定。

    她直接沿着垮塌的城墙爬了上去，站在上面往外眺望。

    “埃里克——”

    阿莱娜很快猜到她是谁了：传闻中跟圣女殿下一同死在卡斯特费尔的帝国大长公主，娜塔莉亚。

    城墙并不稳定，阿莱娜又爬上去，想让她下来，可目光一落到外面，她便忘了自己上来的目的。

    一道剑光纵贯天地，往前斩下，一整片废墟连带着从中涌出的魔族瞬间湮灭，地上只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。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阿莱娜现在更愿意相信刚才听到的另一种可能：圣女殿下死后飞升神国，又得到了神明亲自赐予的力量，重新降临这个世界继续战斗。

    否则普通的人类，怎么可能拥有这种破坏力？

    娜塔莉亚扭头看了她一眼，接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，“你是这里的修女吧，圣女殿下已经被魔王的意志控制了，你们能不能让他清醒过来！”

    阿莱娜脑海里轰地一声巨响，这是她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的可能。

    “……魔王？”

    “是老魔王！他复活了，然后用某种手段控制了埃里克！”娜塔莉亚越解释越着急，又望向外面那道在极快的闪烁中逐渐远离的身影，“埃里克——”

    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或者说，那种几乎撕裂空气的攻击，就是他持续不断的回应。

    啪嗒！

    城墙上又有一大块砖石忽然脱落，砸出巨响。

    阿莱娜清醒过来，回想起自己上来的目的，拉着娜塔莉亚，又从城墙上爬下去了。

    刚落地，娜塔莉亚便打算从另一边冲出城去。

    阿莱娜只能将她拉住，提醒她外面现在十分危险，无论是魔族，还是她要追寻的圣女殿下本身。

    她接连对她施展了几次宁心静神的神术，娜塔莉亚终于冷静了一点。

    “……这里是莱绥尔的内城？”

    “是，殿下。”

    娜塔莉亚张望四周，“莱绥尔怎么会沦陷……到底有多少魔族来进攻这里了，埃里克说这里绝对不会失守的。”

    “很多，殿下。”阿莱娜一边说着，也一边寻找还活着的圣女修道院的成员，“魔族半个多月前，就在强攻莱绥尔了，它们那时已经占据了大半的古拉迪亚……嘶。”

    娜塔莉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，她这才发现自己从城墙上下来时，胳膊上刮出了一道口子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说古拉迪亚沦陷了？”

    娜塔莉亚不可置信地看着她，“除非毫无防守，否则魔族怎么可能这么快攻陷古拉迪亚？它们还是两边作战！”

    “几乎没有防守，殿下。”阿莱娜挣开她的手，“阿尔沙王国同时进攻科加诺与多恩，原本驻守古拉迪亚的科加诺军队，大半都调回去防守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娜塔莉亚怔怔地看着她，“你到底在说什么……阿尔沙为什么会进攻帝国？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的不多，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阿莱娜开始觉得自己刚才听到的猜想可能是真的，这两人确实是死而复生，不然这位大长公主不至于一点消息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“我只听说是多恩总督伊戈尔，派兵偷袭阿尔沙王国，还派人刺杀刚上位的国王，国王虽然重伤，但国王的弟弟控制住了局势，随后便展开了报复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娜塔莉亚耳边嗡地一声响，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了。

    她现在终于明白从星原学宫招募的那批法师，为什么会往西离开卡斯特费尔了。

    他们确实是直接上战场了，但并非对抗魔族的战场，而是吞并阿尔沙王国的战场。

    一切都有迹可循，可直到此时，她才真正理解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代表着什么。

    她和埃里克在魔域时曾做过的最坏的猜测，正在逐步成真。

    帝国要灭亡了，娜塔莉亚想。

    目光落在眼前的断壁残垣上，她浑身冰冷。

    人类也要灭亡了。

    “殿下？”

    阿莱娜呼唤了几声，见娜塔莉亚仍愣愣地站着，便不再管她。

    冲进城里的魔族已经被消灭干净，她意识到她们或许真的等到了生机，而眼下还有不少人身受重伤亟待救治，阿莱娜开始召集修道院的修女们，让她们分散开来，寻找城内还存活着的有生力量，进行战后抢救。

    “执事修女，莱绥尔已经沦陷了，我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还活着，莱绥尔还没有完全沦陷！”阿莱娜神情坚定，“殿下也回来了，我们还有希望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修女们各自行动，在城内分散开来。

    “散开，快散开！”

    突然一阵惊呼，阿莱娜望过去，发现不少人都望着教宗塔那边。

    她抬起头，这才注意到教宗塔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，此时砖石不断掉落，一副摇摇欲坠的态势。

    魔族无法造成那样的破坏，那是圣女殿下砍出来的……

    阿莱娜不知道教宗塔会往哪边倒下，但倒在城内的话，又会是一大片死伤，她赶紧让人往圣女修道院那边转移。

    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，圣女修道院离内城的正门更近，如果魔族从正门破城而入，最先遭到冲击的会是圣女修道院，可莱绥尔最终是因为教宗与枢机团的突围尝试而破城，那边千疮百孔，而圣女塔与圣女修道院屹立不倒。

    圣女在外，而大修女已埋尸废墟，阿莱娜成了此时圣女修道院权势最高的人，修女们在她的指挥下将存活的伤者往修道院转移，同时防备着即将倒塌的教宗塔。

    而忙活了好一阵，那位帝国大长公主忽然主动找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你是阿莱娜？”娜塔莉亚问。

    阿莱娜一怔，“是的，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埃里克说过你。”娜塔莉亚说道，“现在这里你说了算吗。”

    阿莱娜沉默了一下，很快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需要知道我们离开的这一个月，大陆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。”娜塔莉亚说道，“你们得到的情报都在哪里，我自己去看。”

    阿莱娜看了看她，很快说道：“整理过的情报都在圣女塔上。殿下从那边进入圣女院，到圣女塔底下就知道怎么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娜塔莉亚看了眼圣女塔，又看了眼另一边的城墙，很快点头，“我知道了，谢谢。”

    她朝着修道院那边跑去。

    阿莱娜知道，她更想从塔上观察外面的情况。

    隔着一道城墙，她只能听到外面不时传来的轰鸣，时远时近，圣女殿下似乎不知疲倦。

    老魔王复活……还控制了圣女殿下？

    阿莱娜脑海里一团乱麻，她也有迫切地想要从娜塔莉亚那里知晓的事情，可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，还是忍住了。

    “先不管那些尸体，先救活人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那是大修女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先救活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附近的伤者都已陆续转移到圣女修道院，阿莱娜目光又转移到枢机团试图突围的那段城墙，亲自带了些人去那边查看情况。

    “啊！是教宗陛下！”

    刚到城墙底下，一个眼尖的修士就看到了倒在倒塌城墙下的教宗。

    或者说，是穿着教宗衣服的人，因为他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墙下，只露出半边的教宗袍服，即便抬起断墙，大概也辨认不了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死了。”阿莱娜看了一眼，很快说道，“先不管，看看城墙外面还有没有活着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好……”

    这边的断墙本来只在上部有一个缺口，此时则多出一道从上到下的沟壑，两边掉落垮塌的墙砖稍微填平了一部分，但仍能看出斩在此处的那道剑光的威力。

    几名修士从这里穿过城墙，来到外面，延伸而出的沟壑两边，是各种残破的尸体，红衣的教廷枢机，披甲的护卫骑士，又或者魔族的尸体，堆积如山，血流了一地。

    阿莱娜也跟着来到外面，看到眼前的情景，沉默了一下，随即便跟修士修女们一起在尸堆翻找可能的幸存者。

    “这边还有一位枢机活着！”

    两个修女在城墙附近找到一名苟延残喘的枢机，另一边，尸堆之下也还有几名重伤未死的骑士，阿莱娜与修士们竭尽所能地进行救治，然后让人将伤者抬往圣女修道院。

    然而幸存者也就这么几个了，在圣女突然出现前，一边要逃，一边要杀，这段城墙的战斗比其他地方都要激烈得多。

    一脚踩在一截魔族的断肢上，阿莱娜环顾一圈，确认这边已经没有生还者，便带人撤回城内。

    “还有活着的能筑墙的法师吗？”

    “内城只有神职者，阿莱娜修女。城外的话……你也看到了。”

    看着眼前城墙上的巨大缺口，阿莱娜又望向其他地方，到处都已经垮塌得不成样子，不是几个法师就能重新修筑起来的，多一个缺口少一个缺口，已经没什么区别了。

    更关键的是，目前还有魔族能接近这里吗？

    看着地上的深痕，阿莱娜又忍不住想到外面的圣女。

    “先把伤者送到修道院吧，然后再清理废墟，把死者的尸体集中到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阿莱娜跟着他们一起忙碌，只有这样，她才能不回想起短短一个多小时前的那种只能等待死亡的恐惧。

    风雪持续不断，逐渐掩盖圣城内外，天色很早便昏暗下来。

    直到天黑，阿莱娜才再次回到圣女修道院内。

    圣城内，幸存下来的神职者，无论之前属于圣女修道院还是宗座宫，此时都集中于此。

    阿莱娜一进来就得到消息，他们在废墟里救起的那名枢机，一个多小时前就彻底咽了气。

    而这也意味着，从教宗到枢机团，整个莱绥尔教廷已经彻底覆灭。

    ……不对，圣女还活着。

    阿莱娜再次提醒自己，圣女未死，并且已经回到莱绥尔。

    虽然她到现在也不清楚，此时的圣女到底是什么状态。

    听着其他修女汇报的情况，阿莱娜得知，她们圣女修道院因为到最后才被逼着去守城墙，死伤要比宗座宫小得多，可即便如此，她们还是永远地失去了四十多个姐妹。

    阿莱娜刚想说什么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毁天灭地般的剧烈轰鸣。

    “什么声音！”

    不少人因此应激，以为魔族卷土重来、又杀入城中，惊骇不已。

    但很快有人冲进教堂，表示是教宗塔彻底倒了下来，而倒下的方向是圣都广场，他们白天从废墟里搬运出的那些尸体，此时大半都已经倒塌的教宗塔彻底掩埋了。

    “没有人因此受伤吧？……塌了就塌了，明天白天再清理吧。”

    无论是阿莱娜自己，还是修士修女们，经过这一天的提心吊胆与疲倦，此时都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那些被掩埋的尸体，甚至不少人都已经在询问，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。

    教廷已经覆灭，圣都名存实亡。

    “因为圣女修道院还在这里。”阿莱娜撑起精神，对发问者说道，“圣女殿下也回到了这里，圣都还有希望。”

    “圣女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不少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情。

    在圣都覆灭之际突然出现的圣女，虽然看起来明显不太对劲，但他以一己之力直接扭转局势，消灭了涌入圣都的所有魔族，可以说，他们此时还活着，完全仰赖于他。

    “圣女殿下现在在哪里？”有人问。

    阿莱娜抿了下唇，望向教堂外面，“殿下还在外面消灭魔族。”

    “圣女殿下的状态……似乎不太对的样子。”另一名宗座宫的修士说道。

    阿莱娜还没开口，一名修道院的修女大声说道：“我只知道殿下杀了魔族，救了我们！就算他背离教会，使用了某种邪恶的力量，我也会继续追随殿下！”

    教堂里的幸存者们神态各异，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阿莱娜见状，也没再多说什么。暂时应付了这些人，她想起圣女塔里还有一位客人，于是又拖着疲倦的身体，登上圣女塔。

    娜塔莉亚坐在圣女的位置上，翻着那些整理好的来自大陆各处的情报。

    “今天是哪一天？”见她上来，娜塔莉亚先问时间。

    阿莱娜报上日期，娜塔莉亚看着她：“那这里的情报……”

    “莱绥尔被魔族彻底包围了，殿下。翼人也很难飞进来，大概七八天前起，就没有翼人再敢尝试飞进这里了，情报也随之断绝。”阿莱娜说道。

    娜塔莉亚瘫坐在椅子上，沉沉吐息。

    阿莱娜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的绝望气息，但还是忍不住问道：“娜塔莉亚殿下，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，圣女殿下为什么会变成……那副样子？”

    又过了一会儿，娜塔莉亚才答复她。

    “我们被传送到魔域去了，还是在老魔王的墓地里，我们复活了老魔王。”

    娜塔莉亚大致说明了一下这一个月来她和埃里克在魔域的经历，尤其是最后，魔王将力量强加于埃里克，又通过她来打开救赎之门，将他们丢回莱绥尔。

    传送，魔王，救赎之门……娜塔莉亚话语里的每个词都让阿莱娜熟悉又陌生，她很难不觉得她在讲述一个来自圣典的故事，即便她清楚娜塔莉亚不会跟她开玩笑，那只能是事实。

    “那殿下现在……”

    娜塔莉亚深深叹息。

    “他现在是魔王的利刃……用来对付另一位魔王。”

    (本章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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