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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叔侄相称


“呈琅琊王:太傅越征臣与建武将军钱璯共返洛阳,行至广陵,钱璯举兵反叛,欲杀臣,急请援!”

落款是:王敦。

斗笠之人冷哼一声,将信纸翻了个面。

“贼势浩大,请顾常侍起复领兵,盼再现镜湖水战之伟绩!”

这是誊写的扬州刺史王敦向琅琊王司马睿求援之信,而背面是司马睿的亲笔批注。

顾常侍,顾荣?

斗笠之人目光中闪过一抹锐色,指尖一震,整个信笺化为碎末,四散飘逸。

就当信差,被流匪截杀了吧!

建邺,安东将军府。

世子的书斋一如既往的宁静,焚香袅袅,烛火微光。

不过十岁出头的司马绍捧着一卷古籍,独坐案前,心思却根本不在书上,而是暗暗运起天师道的窥天法门,仔细听着隔壁的隔壁的声音。

“殿下,最新消息,王刺史已成功出逃,现下快到建邺了。”

诸葛稷读着手中细细的竹条,年轻的脸上早已不见往日的逍遥气。

被称为殿下者,自然是堂堂琅琊王,领安东将军,都督扬州诸事的司马睿。

这个三十有四的男子演了一辈子任人摆布的傀儡,如今即便是坐在自己儿子的书斋中,听得如此喜讯,却仍然麻木到面无表情。

竹条被放回案上,司马睿瞥了一眼,心里那种空落的感觉再度袭来。

分明拥有江东之主的身份,可只有世子的书斋才是自己真正的王座。

连信息渠道也得指望那些混迹郊外的流民众,还得仰仗着左右唯一能与流民说得上话的少年。

若非眼前这个诸葛家的少年,自己怕是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与王导和江东士族周旋。

诸葛家……说来有趣,血脉里还沾着亲呢。

司马睿并非第一次在书斋中与诸葛稷议事,然而却第一次意识到除了君臣关系之外,两人似乎还有更近一层的联系。

爷爷司马伷娶的是大将军诸葛诞的长女,虽然没见着几面,但是奶奶确是姓诸葛。

诸葛诞与蜀汉武侯诸葛亮乃平辈堂兄弟。

也就是说,自己与武侯的曾孙辈平辈。

而诸葛稷乃武侯玄孙。

如此说来,自己竟可以算是与诸葛稷父亲同辈。

念及此处,司马睿嘴角难得浮现一丝笑意。

“诸葛贤侄的消息真是灵通,若从兄当真逃回扬州,那我们要做的,便只剩平叛这一件事了。”

诸葛稷听闻“贤侄”二字登时一震,抬首却见司马睿平和的笑意,猛地反应过来,恭敬微笑道:“王叔说的是,接下来,就是平叛了。”

司马睿不避嫌地对诸葛稷示好,不仅是因为才华横溢的诸葛稷是铁了心的皇权派,更是因为这书斋中端坐的第三人也是心腹。但此人却丝毫未留意司马睿对诸葛稷称呼上的改变,只拿起竹条仔细端详,喃喃道:“真没想到,枉我整日为敦叔担心,他竟然能自己逃出来!”

此人当然便是权臣王导的世子——王悦。

作为司马绍伴读,其实说白了就是司马睿特意安插在王家势力中的眼线。

这等明棋,睿智如王导,怎可能不知道?

但在大部分时候,这条眼线更像第三条沟通渠道,很多王导和司马睿面上没法讲出口的话,由王悦代为传达,很多君臣相互试探的疑虑,也得通过王悦打消。

王悦的存在,是确保司马睿与王家相向而行的关键,两方都知道王悦与对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却仍不厌其烦地要从他嘴巴里再问些情形:江东地界任何一桩事情对方是什么态度,是否对己方决策心怀不满?

误判是减少了,可只有王悦自己知道,被问到具体情况究竟该怎么回答,最终又肚子里又烂下多少秘密。

诸葛稷看了看身边这个面容憔悴的少年,不由起了一丝怜悯之心,也愈来愈意识到,为何阴阳家循天之令先要抹杀的,居然是当时还算个纨绔子弟的王悦。

“悦哥不必担忧,此事只与钱璯有关,”诸葛稷宽慰道:“王刺史既向睿王求援,又在逃离后直奔建邺而来,说明在大是大非之上,刺史大人还是拎得清的。”

“稷弟大才,怎会看不穿这事情始作俑者?”王悦揉着眉心:“东海王假天子令,拜墩叔为尚书,使的还是对付旷叔的那招。怕殿下在江东坐大,釜底抽薪罢了。”

诸葛稷当然知晓,但司马家和王家自己的事情,又如何好挑明?只得沉默不语。

司马睿咬牙道:“王贤侄说的不假。长平一役,表兄生死未卜,至今无半点消息。从兄被钱璯这么一折腾,不去司州倒是好事!只是……那钱璯贼兵势大,这一次,只能再指望顾荣了。”

王悦自知司马睿这一句,与其说是对王敦连夜逃回建邺相投的喜悦,不如更多是对自己堂堂安东将军,竟然手无寸兵的愤恨。

然而事实正是如此残酷,先年若是秦溪还在,指不定能动用镜湖的江湖力量。但自从士族联合把秦溪逼走后,镜湖山庄已无人能够掌控,不过是看在诸葛稷的面上,又在孔明月的影响下,安居一方而已。

江东士族家家皆豢养兵勇,兼赚镜湖山庄的军器,自家倒是稳如铁桶一般。

北方士族只有王谢家有些许府丁,数量不过江东兵士十之有三罢了。

所以,在军事实力上,若是江东士族不点头,真的任由那个钱璯带人在扬州横冲直撞,撞烂这一团和气的局面,甚至直接攻上建邺,也是极有可能的。

可怜堂堂琅琊王,所谓的安东大将军,不过一个草标罢了。

“殿下且宽心,”王悦为司马睿添了点茶水:“顾大人是最早效忠殿下的江东士族,当深知江东乱不得,一定会响应殿下急诏的!”

司马睿长叹一口气,再次瞥了眼诸葛稷。

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稷,目光只停留在梁上下挂的扬州全境地图上。

广陵郡与建邺一水之隔,自广陵南下的贼兵,首战目标会是哪里呢?

……

江月船行,月船行江。

在一轮皎月之下,分不清到底是船在动,还是两岸山峰在动。

谷仲溪披着兽羽衣坐在船首,迎面的风有轻柔的暖意。

倒是有些像当年坐诸葛稷的大船下江东的光景。

只不过,这一次墨北安安排的水路,与之前的皆有不同。

始于陈留浚仪县,顺大河支流一路东行,经雍丘、襄邑、宁陵直入汤汤淮水。而淮水与江东之连接,便是曾在野老的故事中多次听说的传奇河流:邗沟。

邗沟,徐州广陵郡内,本非自然河道,而是始于春秋战国,吴王着万民开凿,只为了挥师北上,攻伐齐国。

本是满布兵船的河道,数百年后,却成了南北通商的要道。

谷仲溪望着水面怔怔出神,思绪却似在岁月的长河中奔流。

这世上有太多事始于春秋,似乎自己也是从春秋而来。

流的是谷国祖先的血,听的是百家争鸣的故事,攥的是墨者钜子的身份,对付的是阴阳家的万千计谋。现如今,就连船行之路,也是春秋时期的旧路。

有一瞬间,谷仲溪有些迷惘,仿佛诸葛稷口中那个泱泱大汉成了被切割掉的时间,虚假的,空洞的说辞,碰不着,摸不到。但反观自己周围,卿卿的师门也罢,手中这柄巨阙剑也罢,总是好巧不巧地出现,引导着自己,一步步走下去。

似乎为了探究春秋时期的某个隐秘。

可究竟为了什么呢?

难道,就连带着巨阙剑潜回江东,也是那个人的棋吗?

想到这一层,谷仲溪原本平和的心境瞬间低沉下去。

总是在努力追寻着,却看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,也不明白对手想要做什么。

当未能想清楚活着的目的,人就会变得目光短浅、患得患失,会因为一些小事陷入自我循环的泥淖。

而谷仲溪跌入这个泥淖,早已不止一次。

即便屡屡如此,谷仲溪还是没有想清楚,自己最想要的,到底是什么。

去拜访完稷哥,就该陪卿卿回辽东了吧。

谷仲溪回身凝望,小小船舱中那个熟睡的身影,睡姿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,沉静的面容却如此可爱。

这个女子,已然是谷仲溪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了。

这样也好。

谷仲溪面上浮现淡淡笑意。

若她要天下太平,那,就努力天下太平吧。

轻舟虽轻,架不住山高水长。

这一路自豫州至徐州,已然行了十日左右,沿途各处集镇偶有停留,正如墨北安事先安排的,每次停留,会有一位墨者替换上一路的船家,以至到了广陵淮阴县,已足足换了七八个船家。这些船家通常上舟之后,都会带有极大热情,积极与谷仲溪分享着当地墨家最新的动向。

毕竟,这可是墨家钜子,是数十万隐于市井的墨者全心效忠的对象。

然而,淮阴至广陵的这一位,却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,自掌船起,便一直抬眼看着天空。

行船已然转入邗沟,谷仲溪看着船尾摇橹之人,忽而起身凑了过去。

“兄台。”

船家吓了一大跳,连忙拱手:“钜子不必客气,小的名蒋登,请钜子吩咐!”

谷仲溪摆摆手,笑道:“这邗沟至江东,大约几日?”

“回钜子,如今暮春丰水,不出一日可至。”

“哦?甚好!那到了江东,我们又打算在何处靠岸?是建邺吗?”

蒋登沉吟道:“邗沟南下直至江水,对岸已是扬州毗陵郡地界,若顺江而上,向西可达建邺,若顺江而下,向东则是吴县外海。不瞒钜子,之后这一路究竟如何走,小的也在等消息。”

“等消息?”谷仲溪微感讶异:“谁的?”

“自然是墨梁家主了。”蒋登再一次抬眼看天,喃喃道:“可是已经一连五日没有收到吴县的消息,这不大正常。按约定,最迟今日,墨家主应该把钜子下船的位置传过来的。”

谷仲溪眉头微皱,一丝不安爬上心头。

难道吴县墨家,出事了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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